年画大师陈兴才 |
四川绵竹,不但出名酒剑南春,年画也与天津杨柳青、苏州桃花坞等并列。这里平原大山各半,平原自然是成都平原,山却是龙门山断裂带,"5·12"大地震浩劫难逃。灾后重建,苏州对口援建绵竹,拥有桃花坞的苏州与绵竹惺惺相惜,于是年画村浴火重生,成为抢眼的文化风景。
年画是村庄的胎记
从德阳出发,从高速公路、一级公路、三级公路直到乡村公路,渐渐摆脱工业文明的包围,进入纯粹的川西农村。正是雨后,成都平原是一幅刚画好的水彩画,画面吸饱了水分,潮湿、清新而明媚,让人兴奋。连绵的路灯杆挂着灯箱,装饰着年画,礼仪小姐一样把我们迎进村子。这个地方叫射箭台村,田野在翻卷的浓云下铺开,是一览无遗的葱绿。四川到处都有的山,在这里都退到了天边,由绿而蓝,混沌地堆叠。水网密布,塘中有荷,溪中有鸭。白墙黑瓦的农家院落,典型的川西北民居,门前花狗慵懒地张望。只是许多巨幅的年画,色彩鲜艳,幻灯一样打在粉壁上,是年画村脸上的胎记。
村里有年画陈列馆,进去,就走进了绵竹年画厚重的大门。
冯骥才先生曾说,绵竹年画于浑朴和儒雅中彰显出一种辣性,此风惟其独有。一幅《骑车仕女》和一对"填水脚"的《副扬鞭》令我倾倒,是民间的石涛、八大……
他说的这些都是绵竹年画的代表作,现存重建的绵竹年画博物馆。
不过,村中的墙上也能看到这些名画。因为复制,放大,从纸上来到墙壁,原作的原汁原味,那种很俗、很民间同时也很文化的神韵丢失太多,但仍然对原作起到了一个图解的作用,传达出了那个时代及其民间艺术的基本信息。
94岁的艺术大师
几平方公里的村子,大大小小的院落,几乎家家都有人埋头作画。
走进一个青砖黑瓦的四合院,这是绵竹年画大师陈兴才的家。陈兴才是94岁的耄耋老人。此前,我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,去接受一个丑陋、干瘪、口流涎水的风烛残年的老朽之人给我视觉的冲击。
但是,我看见陈兴才的第一眼就感到了几分震慑。这不是因为他的老朽,而是精神。他正在伏案工作。中午时分,他叼着旱烟杆儿,一手摇着篾扇,在一盏白炽灯下,用细笔仔细勾勒一幅小斗方人物的五官,专注得像是一个修传世名表的师傅。电灯用纸糊的灯罩罩住,一团微红的光,聚在老人的脸上,有圣洁之感。
这个画面,不正是一个民间艺术大师经典的工作照吗?
一家三代都画画
陈兴才是当代绵竹木版年画的传人。他的家,就是当今绵竹年画生产的标本。
在这个小四合院里,老爷子在画,两个儿子、两个儿媳在画,孙子、孙儿媳在画,几个学生在画,连三岁的重孙在外面疯跑,累了,也挤在曾祖爷爷的画案边,偷抓了笔在手,跃跃欲试。
堆在屋角的近百雕版,披露着这个年画世家的久远历史。墙上、展柜如同年画展览馆的年画陈列,证明着这个团队的实力。坐在另外一侧的几位绣花姑娘,则是年画的跨界。
这个大家庭就是绵竹年画的一个基本生产单元,让我见识了当今的绵竹年画从刻版、印刷、设色到完成的整个流程。
陈兴才十来岁开始就跟族叔学画。当初学画也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。画师在庄稼人看来,就是一个手艺人,与石匠、木匠、剃头匠无异。但是,他是真正的喜欢。在绵竹,这是门永远饿不死人的手艺。从那时起,他80年的时光都在纸上流淌。
现在,他依然和几十年前一样,天亮即起,在院里坐坐,门外走走。吃了饭,立刻坐到桌前,埋头作画。午饭后,他小睡一会儿,起来又画,直到晚饭。
身体硬朗,事业后继有人,去年一家子有40来万元的销售收入。绵竹年画在这里像是一部令人放心的永动机。虽然农耕文明远去,现在的大多数家庭的门上,已经不再有年画的位置了,虽然面向草根还是靠近精英、坚持大众化还是精品化、是传统真的回归时尚还是搭灾后重建顺风车才有的昙花一现,年画似乎还在一个个困局中左右为难。但是我相信:民间是民间文化生命的土地,大地不灭,传承千年的民间艺术一定会顽强地生存。
陈兴才和他儿子、孙子和曾孙子们,他们不应该是最后的年画家族。